書架，走到哪裡都要有，書架！

這個冬天，因為拋棄，這麼懷舊。

從英國回來後，我一直過著馬不停蹄的生活，日復一日。從英國帶回來的東西還棄置在角落，沒有整理沒有翻動，沒有融入我在台灣的生活。就這麼靜靜的，躺在我家的一角，一如那段日子還沈睡在我的記憶。總是抱怨著住在家裡卻沒有存在感，原來像是住在旅館般的將就。就這麼落了一年。

一直是那樣的不知不覺，直到有一天我東翻西找從前的舊相片，就是那麼一張，在彷彿遙遠的角落，模模糊糊的喚起了我的記憶。

這是我在英國時的書架。裡面排了一列原文書，以及很多列印的講義，當然還有幾本我鍾愛的Tony Parsons的精裝書。剛到的時候，書架排滿了我按照書單影印下來的教科書，那是研究所的要求，不是我的嗜好。後來，住的地方有一家書店，我一直很喜歡吸著拖鞋輕快的跨過無人的廣場，從書店的後門鑽了進去，溜到地下室，抓上五六本旅遊書，找張沙發，坐/做我的旅遊大夢。當然，偶爾我也上樓，挑幾本暢銷書，於是，書架開始有了我的品味。然後，小小的公佈欄，開始釘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東西，那是我的生活點滴。

看到了自己當初的書架，在看到家裡到處堆放的書，突然發起整理瘋。
我不想整理我自己的書，因為已經沒有書架夠我擺放，整理也只是枉然，索性乾脆不碰。我把觸角放到我的地盤之外，當起管家婆。那是歲月塵封已久的塵埃揚起，那是久久不敢憶起的回憶。我拉開父親書櫃的玻璃，彷彿又回到那個十幾歲的少女。

還記得那本我小時嚷著要看的『不朽的庭訓』。爸爸看了好一陣子，他說，那是講每個家庭最重視的規矩的書，他說，太難了，我看不懂的。小小年記得我不死心，好幾次堅持說我要看。原來，我的那麼一點好強，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壞習慣。



我翻開，看到文言文，忍不住驚嘆，原來我的父親有這樣的氣質。

然後，我繼續探索。那些書，有的有些印象，隨著我們輾轉搬了幾次家，每一本都有當我妹妹年齡的實力。這些已經絕版的古董書，這些沒有商業價值的紙張，但一個又一個的標題卻拉扯著我眼角的那條淚線。




那些討論著兒童心理以及父親角色的書本，孕育了父親的觀點，教養成了現在的我。當然小時候的事情我都已經不太記得了，但藉由那幾個標題，我彷彿可以想像當時父親的心態，是那麼的寵愛又那麼的徬徨，隨著我的成長臨時抱佛腳的補充為人父的知識，看著我想著該如何教我的矛盾。
看了太多現代人不小心懷孕、墮胎的文章，我突然那麼高興，原來我的出生以及成長，曾讓我父親那麼戒慎惶恐，那麼小心翼翼。那些沒有說出口的愛，那些遺留在時光裡的碎片，卻留下躺在書櫃裡的證據。

我還記得，爸爸跟我說，『根』很好看。我在國小六年級或許曾看過，不過如今，只剩下淡薄的印象。



然後我驚奇的發現『異鄉人』等迄今幾乎已經快要變成品味象徵的書。很高興的發現，在那個勤肯踏實的年代，所有人都發瘋賺錢的台灣經濟起飛，我的爸爸仍然維持著不錯的品味。
今天突然想找一本成語辭典，東翻西找不著，卻發現了那本靜靜躺在書櫃底的、我買的、不同版本的「異鄉人」。這是爸爸留給我的品味。

我總是驚叫著，好有氣質喔！這是說，我的父親。然後開始想到，現在離不開電腦的小孩，離不開螢幕的年代，還有多少人，慢慢的咀嚼這樣厚重的文章，還有幾個家長，會買一套世界文學，叫小孩慢慢啃完，一旦發現她拿在手上，還會高興的給予鼓勵呢？

我的童年，一去不復返。我曾經快樂的童年，也無法，沒有餘地，在我的孩子身上重現。未出世的她們，將活在另外一種世界。

小時候，很喜歡逛書店。那個年代，家裡經濟並不寬裕，唯一會讓我肆無忌憚，有一千元額度的消費，（十幾年前的一千元，是很大的數目）就是書。從前，去重慶南路的時候我總會很高興，雖然從木柵到市區是真的很遠。我房間裡的書櫃，還留著當初大手筆幫我買下的「中國神話」、「中國歷史」與「世界歷史」。

大學的我，也很喜歡買書。去師大的水準，扛一疊厚重的書，是每個長假前我必做的課題。去誠品聞聞書香，站著看幾本書直到腳酸，消耗年輕人特有的沮喪。

工作後的我，依然很喜歡買書。但買書的動機就沒這麼愜意了。是一種害怕被世界的離心力拋出外太空的焦慮，讓我不停的買書。自己工作後，我也學會了精打細算，於是不太逛書店了，我都是在網路上買書，我與世界，就是我家到7-11的距離。

現在的我，有點想丟書了...不，我應該說送書。
我的父親，送了我一個美麗、充滿書香的童年，我願那些正在人生的路途中掙扎的孩子，沒有我那麼幸運的孩子，也有跟我一樣的小小幸福，因為書本，而展開了美麗的、不只是眼球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