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14, 2012

跑步、在遙遠的莫斯科河


我說,俄羅斯是一個戀愛的城市。想不到這個冰冷的國家,竟然在孕育了馬路上最熱情的畫面。無論是河堤邊的情侶、還是湖邊的戀人,捷運站上的纏綿、在手扶梯上的輕輕一個吻。
都是那樣的自然。我喜歡這樣的氛圍,用一種蠻不在乎的態度歡迎愛情的閃亮。


第一次出遠門還帶上跑步鞋,其實打包的時候我心裡是有一點點驕傲的。無非是為了我養成的運動的習慣,還有對自己第一次這麼堅持的欣喜。
而這一次誤打誤撞的旅館,也給了我最美麗的行程。旅館就在俄羅斯河堤邊,就是1980年奧運的足球場,隨便跑都是一條美麗的路徑。

幸運的碰到當地陌生人的指點,我有了一條清楚而單純的環狀跑線,從河的這邊,跨過橋到河的那邊、然後在過橋到河的這邊,回到原點。兩座橋、從這邊到那邊。我沒有精算公里數,但依我的體力大概是2-4km之間吧。
開跑的那天,天氣不似這麼晴朗。四月的俄羅斯有著冬末的天氣,我穿了件連帽棉外套,還帶著毛帽,卻怎麼跑身體都不暖,感覺分外辛苦。
做心理諮商師的同學說,很多人不敢與自己獨處。我說,更多人其實憑感覺做事而不自知。
跑步是一種與自己身體與心靈對話的過程。我開始知道當我腳累了的時候肚子要用點力,然後我的肌耐力比心肺功能好。

剛開始跑步的時候,是為了消化那些心理無法承受的心事。後來跑步是為了消耗工作上的壓力,一直到現在根本就是自己與自己的賽跑。
偶爾一遍又一遍的在心理重複那些曾經的點滴,希望能夠想透。可是後來逐漸明白,人生中不是每一個問號我都需要知道答案。我只要能夠一直在跑道上、繼續的前進就可以了。
有人告訴我,這是世界上第一個架在橋上的地鐵站。一座橋、連接左右兩岸。一個地鐵站,兩個出口。這裡沒有灰色地帶。
我輕盈的跑上樓梯,越跑越興奮。因為想起了心靈鑰匙裡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小男孩跑過地鐵站的那個畫面,有轟隆隆的列車聲,有強烈的壓迫感,有世界末日般的盡頭。在台灣沒有的,我等不及想體驗了。
我想,一定又有人笑我傻,這種細微末節的感受又被我的浪漫放大。
左邊藍色的鐵片鑲著玻璃,另外一邊就是鐵軌與地鐵,實際上橋是穩固的,沒有隨著列車的往來而震動,也因為有建物的遮蔽,噪音不如想像中的強烈。站在橋上看著滾滾河水,竟然還有那麼一點愜意。
地鐵上面就是橋,是給車子走的,這層層疊疊、連接著各種不同的交通工具,就是要讓一水之隔更近一點。

偶爾,我覺得跑步是我與自己的一條橋。過去的幾年不斷的在工作上與生活上疲憊,感覺像是被放了一把大火、燒得乾乾淨淨的心情、消極、不信任,都藉由跑步一一的重建回正面的光明、善良。我多麼希望我能夠跑回我的27歲,那時候的我有勇氣、有憧憬、還對於世界有最原始與純真的想像。
如果細心呵護,那些特質是不是能夠慢慢的像一顆值物一樣再長回來呢?
站在橋上望過去是俄羅斯大學的尖塔,是冬季滑雪的跳台,是河流、是單車道。左岸已經規劃是自然保護區,綠意盎然。沿著河堤走,可以走到遊俄羅斯河渡輪的碼頭,同時也有小路往上走到所謂的Sparrow hills(麻雀丘),套句簡單的話,就是俄羅斯版本的文化後山、台中都會公園,可以從這小丘俯瞰整個俄羅斯的夜景。

其實我一直對於【從我這裡、到你那裡】的意象饒富興致。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不就是這樣嗎?可能是工作的關係,我一直在陌生中建立熟悉。撇開一切,比對起女生被社會教育的被動,我更喜歡由我開始的積極。為什麼要去等那雙伸出的手呢。
因此我太明白,那需要很多的寬容與勇氣。太多時候,碰到的是因為對方不習慣而保持的距離、或者是因為害怕而在磨合的過程中無法被公平與尊重的對待。但這一切都不是重點,因為在這樣的過程當中,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在互動的過程中如果發覺無法得到等值的對待,也能無所謂、不埋怨、不委屈的放手讓對方離開、讓關係冷卻。

這是跑步一點一滴教會我的東西。在無數與自己的對話過程當中,我慢慢掌握了自己生活的節奏,藉由不斷的逐漸延長跑步的時間與距離、延展自己的體力、體能的極限,有的時候是太喘了要停頓、有的時候是肌肉太緊繃而無法持久,跑完拉筋疲勞就恢復的快。我了解自己的身體,彷彿可以看見那條代表著極限的線,藉由每次有耐心的挑戰線的彈性與拉扯它,每往前推進一點都能得到不同程度的成就感。
在這樣的過程當中,對於自己的信心就逐漸的建立起來了。
沿著河堤,我的目標就是到前方的那座橋,然後就折回。四月的俄羅斯有著十幾度的微涼,跑著跑著身體也很難熱起來,都出汗了,還感覺體內的寒意,俄羅斯不似聖彼得堡開放,對於東方人的面孔很是陌生,我為了要低調以免麻煩,還戴了毛線帽擋住髮色,但依然是在大汗中感覺涼意,不禁讓我有點頭痛。身體不熱、就難跑遠。

但旅行中的跑步就是這麼愜意,我又因為要拍照邊跑邊停,其實怎麼跑,我到也滿心歡喜。
風輕輕的吹,我和溜直排輪的年輕人擦肩而過,我和坐在椅子上遠觀風景的情侶們共享了眼前的風景。
俄羅斯對我而言是很隱喻的。我鍾愛那本村上的人造衛星情人,裡面述說著Sputnik孤單的繞著地球運行的故事。當它被射出地球之後,應該沒有想到自己會改變了外星探索的脈絡、從而展開俄羅斯與美國之間的太空戰爭。
而我跑著跑著,就經過了Sputnik Hotel,這旅館的建築外觀,是不是也一樣有種滑稽的後現代感呢? 這旅館還有賭場的設施,特色的建築在從遠處就能看見。晚上亮燈之後更顯詭異。
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左看右看,又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對我而言,這旅館真是太莫名其妙了。一座長的像人造衛星的旅館,蓋在這左右不是的大學、奧運區,突然出現在我的俄羅斯慢跑行程。
人的心、真的是一個很深奧的東西。(請問決定蓋成這樣的人心裡在想什麼呢?)
然後我又再次站在橋上,這次我多停了一會兒時間。看著川流不息的車陣,就一種彷彿看電影的錯置。呼嘯而過的車潮,快要下山的餘光,在彷彿世界盡頭般的莫斯科淡定看著人們從我腳下匆匆經過。
我這才發現我是一個人。

可是這次我不寫窠臼的言情小說了,我有的不是一個人的孤絕、也沒有順理成章的寂寞。我嘴角掛著微笑,開開心心的。我可能很多事情做得很糟糕、我可能雙手還孱弱無力去承接任何貴重的東西,但我很高興今天我帶著我自己、跑著跑著就到了這裡。

而這是比任何人喜愛我都還重要的事情。
我輕快腳步下了樓梯,這次與我並肩的不是地鐵列車,是沉默的火車軌道與不說話的河水。左手邊的車潮依然故我的流動著,我穿梭其中,不改變、也產生不了影響。
這種完全不依附的距離,腳步也跟著輕飄飄起來。
我也想知道這火車究竟是去了哪裡,從哪裡往哪裡去。鐵軌無盡延伸,這地方就是給人一種沒有盡頭的感受。我又想起了村上在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裡所寫的西伯利亞精神病。在日復一日單調、重複的工作中,農夫有一天丟了鏟子,往太陽之西走去,因為他想要看在那裏有什麼。
這種寬闊感是台灣這種小島不能給的,是歐洲的精緻不能比擬的,是美國的大器中所欠缺的。我不禁開始懷疑起,如果我在這地方生長,我會不會也變成一個冷漠的人?
不過有趣的是,因為東方臉孔在這城市真的太顯眼了,我不斷的被窺視與對話。還有莫斯科人走過來跟我說中文呢!
然後我回到河的對岸,這是回程了。岸邊停泊的船其實是個高級餐廳。太新潮了,旅遊書上都沒寫。就在這邊我碰到了一個騎腳踏車的俄羅斯男孩,他見我東方面孔又拿著iphone到處照相,便放慢速度在我身邊來回盤旋起來。我心裡有點擔心,旅遊出門在外,我雖大膽,但我只做有把握的事情。於是我便故做停留,收起手機、觀察了哪裡有警衛、沿路人煙稀少但這裡到是拖餐廳的福頗有人氣。不是去懷疑對方,只是我保守行事。直到他離開我的視線,我才敢繼續前進。
前方的步道可又是人煙稀少呢。

我繞回1981年的奧運場地,特別跑去標準跑道看看,看見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在練習跨欄短跑,我又意猶未盡的跑了一圈操場才肯罷休。

最後還是貼一張晴天時的跑步終點吧。誰也料不到32年前這裡是奧運的場地呢。現在搖身一變,成為俄羅斯市民的大安森林公園。
而我也不在乎,因為晴天、陰天、我都會跑步。
而我也不在意,因為過去、現在,我都依然在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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