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帝國大廈、那安妮呢?

 我並不偏愛大城市。旅行是從洛杉磯橫跨過美國，在深夜抵達紐約。車行經曼哈頓的時候，看見那個島嶼的高樓大廈在黑夜中兀自閃亮著如天空中的恆星一般，我被行程拖垮的疲憊心情終於起了點水花，迷濛的眼睛也亮了。三月的洛杉磯已經有了初夏的溫暖，但此時的紐約還有接近零度的寒冷與殘雪，穿過美國、飛越時差、卻走回了冬季。

我不用讀過紐約的旅遊書，也能從遙遠的地方就認出高聳的帝國大廈。說穿了不過就是一棟跨時代的建築，但卻突然浪漫的想起電影裡，找不到女主角的男人們。無論是金玉盟裡卡萊葛倫，還是西雅圖夜未眠的Jonah和Sam。

站在帝國大廈的標誌前，我抬頭仰望，感覺自己好渺小。人總愛突破自然的界線、展現身為人的無限可能。因為相信身為人的能力，所以以建築拼命追逐著天際線。我們因為自己而偉大，卻也讓自己變的微小。

他年輕時愛過一個人，聽他的描述，我的腦中可以想像他二十年前的過去，在一個涼風徐徐有著海洋芬芳的城市。他告訴我說，他愛上了一個比他年長的女人。他只能對她好。她回國時他為那個她居住的房子新添了幾件她很需要確一直不捨得買的家具，想像著她回來時的驚喜表情。我能想像那因為愛而生出來的無限照顧心情，而她卻始終那麼模稜兩可。

很多年後他們終於再重聚，女人已經是單親媽媽，男人也早已經結了婚。可是那短暫的火花對他而言還是那麼彌足珍貴，他說他簡直不敢相信能在這麼多年後，雙方的身分都已經改變後，還能和她戀愛。

先撇開一切不談，我問他:「為什麼不敢相信?」他在我心中總是對自己充滿自信的一個人阿。

他睜著眼睛看著我:「我不敢相信有一天她會愛我，就是不敢相信。」

我啞口無言的不能回話。無法想像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原來在愛面前一樣卑微。

在ㄧ分得不到的愛面前，我們都顯得卑微。這世界從來就不是公平的，也許也許，在這個微小的點上，大家都一樣平等的渺小。得不到的愛就像帝國大廈，無論你的身高多高，任誰都不能改變從頂樓俯視時，我們都只是一個比螞蟻都不如的小黑點的事實。

因為一直得不到，所以也不肯相信自己原來能夠擁有。

夜半妳在他的胸前終於忍不住的哭了。妳愛他可能遠比他愛妳多吧。因為妳總是比他還在乎，因為妳比他還珍惜每一次的相處。他心疼的摟著妳，再愛睏也不敢睡，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跟妳說:「對不起。」偶爾他會輕輕吻妳的額頭、眼眸，那是他不曾展現過的溫柔。

妳不能分辯那三個字是針對他這次不小心的粗魯而讓妳哭泣，還是針對你們長久以來總是妳堅持苦苦等著他有空、有心情陪陪妳的供需不平衡，還是終究是針對妳們之間感情上的傾斜而道歉。

太多時候，我們總是抱著愛不到的心情，卻忘了其實妳已經擁有。他是在乎妳的，否則他不會哄妳。妳的眼淚也燒灼了他心裡柔軟的地方，否則他不會對妳溫柔。

而妳的心貧瘠了那麼久，根本不敢去接受那安慰。

那是真的嗎? 他是真心的嗎?

這安慰以後還會有嗎?

如果這次坦然的接受而產生依賴，以後沒有了不是更痛苦嗎?

也許這只是他一時的心軟，以後還是要拒絕妳的，那麼現在所有的溫柔不就像一根刺，扎得妳痛得不得了嗎?

妳的心情有餓久了怕吃太好會拉肚子的小心翼翼，還有實在很想吃的貪心與呼喚。左右搖擺個不停。

他彷彿清楚妳那不知道該怎麼擺放的情緒，卻更用力的摟住妳:「我不管妳現在在想什麼，我只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我正摟著妳。」

什麼時候，坦然的付出、坦然的接受，都變成了委婉又蜿蜒的情緒呢?

太期待吧。在歲月裡心被狠狠的傷害後的殘障吧。

然後我懂了。為什麼事業再成功的男人碰到愛情一樣膽怯。為什麼明明就存在卻還不敢相信、不能面對、不肯承認的心情。

外在表現出來的光彩洋溢是一回事，有的人內心其實對自己是沒自信的。在事業上衝鋒陷陣不代表對傷害就有更強的免疫力。偶爾，那更是因為太在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懷疑自己能不能好好守護的退卻。

有些事情，是相信就存在的。妳只是需要多一點自信而已。

而敢愛敢恨的人格又或者是對愛只有淺淺的體認的體質，才是幸福的天賦。

可是我們這一票人卻不知道為什麼的把所有的果決都給了工作，面對感情都猶猶豫豫的。而面對許多事我們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硬要把感情給看清楚。

失去理智的愛一個人，可以嗎? 感情從來就是直覺開始，相處才是理智。怎麼21世紀的現在大家都顛倒了，用理智談感情，用直覺來維持關係呢? 

我們這個年代沒看過金玉盟，但西雅圖夜未眠的浪漫與穿插其中的童真，都令我們印象深刻。重看一次，這部電影忘了現實生活中，帶著小孩子的單親爸媽總是有擇偶的困難，沒有孩子的對象也會視有孩子的單親爸媽為畏途。也忘了現實生活中安妮其實正躺在別人的床上幾乎要與其他男人結婚的背叛。也沒有交代他們命中註定相遇之後的生活，到底幸福嗎?是不是有敵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辛苦?

就算如此，妳還要相信所謂的註定與浪漫嗎?

有的人在妳身邊就是經過，有的人明明就認識不深，可是妳在他身邊就能安心、就能平靜的說話、甚至不困難就能想到未來。年輕的時候覺得每段感情都是永遠，後來就懂了，不是每段感情都是深刻的，因為總有人會來了又走，但總有人走了卻還是又回來。 

安妮最後退了華特給她的訂婚戒指，因為她不能將就。華特風度翩翩，帶著痛苦的表情也要平靜的表示他也不希望是被將就的對象。

我又突然想起我也有一個戒指。那時的我以為自己是想嫁他的，是想跟他永遠的，我一直這樣深深相信的幸福著。但當他開心的為我套上戒指的當下，我卻害怕了，高興不起來。那不是一個婚約，只是一個簡單的私下的盟誓而已，就讓我有這種膽怯。

後來我們也就這麼分開了，從此再也沒有連絡。

我以為我愛他、會嫁他、會有未來，沒想到最後命運安排他也只是一個經過。

仰望。一直的仰望。

有些人、有些事，是奢侈品。妳只敢遠遠的看著，不敢靠近、不敢擁有。而就算看著都能使妳感到幾分安慰。起碼、妳知道他過得好。

有些回憶，是奢侈品。不能回味、不能重來。因為已經物換星移，有些人已經離開，只有妳還一直都在。

有些緣份，是奢侈品。妳用終其一生去等待，沿途經過多少空虛寂寞與沮喪。但也許就算等到了也一樣握不住。

有些愛，是奢侈品。妳捧在手上小心翼翼的保護，因為只有妳知道，在得到以前有多辛苦，而妳再也經不起失去、再也不能想像下一個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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