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在京都我和安討論世界末日的話題。她說:在世界末日來臨以前,還找不到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多可悲。
看著也許是最後的陽光,我想、最愛自己的人就是我自己阿。在陽光中,我自顧自的微笑了。
早就想不起來為什麼報名了富邦台北馬拉松的半馬,只是為了這個活動我緊張了一整個月。從想著要穿什麼衣服、穿少了會不會冷、穿多了會不會熱、自己體力的培養、當天會不會下雨,我整個焦慮。怕不自己跑不完、卻又很想要完成,跑之前要做多少練習?
我有好多問號,然後我爬了PTT的路跑版、還有研究了運動筆記的資料,簡直是像個學生般認真的研究著。
所以我學會了LSD,我知道暖身、延展的重要。然後我為自己設下每周三天從四十分鐘進步到一個小時的訓練計畫。
不過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更趕不上天氣的不配合,台北馬拉松前一周幾乎是天天下雨,想練習都不被允許,於是我就在缺乏練習、最遠只跑了9公里/1Hr的狀況下,上路了。
*
前一晚幾乎沒什麼睡。太緊張了。五點四十五分上了捷運,看見車廂滿滿的人,大家的穿著打扮都有著相同的目標,我忍不住開始有了郊遊的好心情。
當然這時候還是有偷偷觀察大家都穿長袖還是短袖,還有大家的打扮。不是為了漂亮,是因為自己的體力還不好,鞋子、衣服哪裡有差錯,都會影響我跑不跑得完阿!
明明到的時候才6:20不到,在市府廣場與前來加油幫忙顧東西的長輩碰頭,還有跑伴一起做做暖身,時間很快就逼近七點。精英選手起跑後,我和跑伴一起在人群中,根本無法靠近起跑的賽道。前進不得後退不能、在人群中幾乎滅頂的我開始心跳加速起來,就像要上台演講一般的緊張。
根本分不清是緊張還是興奮。
我給自己的目標是前10公里都不能走路、然後希望在三個小時內完賽。這個目標不算太難吧?沒跑前我也不知道。
給我一段仁愛路
老實說起跑後的3km我的小腿就開始提前出現練習時不曾那麼早出現的痠疼。我知道很不應該,可是有可能是我第一次穿出門的美津濃Wave rider在不適應了。但我想撐一撐,總會過的吧。
我的第一印象是人好多。人真的好多。到處都是人。我看慢車道的速度似乎比在中間跑的人要快,找了個機會往慢車道插進去,整個心驚膽跳的,超怕撞到人。
充滿林蔭的仁愛路曾經是我最鍾愛的一條道路,總是喜歡哼著彭羚的給我一段仁愛路,然後踩著高跟鞋在大街上亂逛的年輕女子。而如今我會為了要跑步而一整個禮拜穿平底鞋上班,而我也在時光中蛻變成女人。
突然,他告訴我說:聽那個鳥叫聲,是不是像貓在叫?
這時候我還有一點力氣,仔細聽,還真的像呢。
他說,那鳥是黑嘴紅鵯,會學貓叫,把別的鳥嚇走,就可以多吃一點蟲。
風徐徐吹來,我想起年輕的時候曾經坐在誰的機車上,呼嘯過仁愛路。風吹過我的臉龐,那時候我抱著他的腰,覺得世界很大,我很幸福。(這初始的美好回憶讓我對於坐機車這件事情到現在都還有某種程度的好感偏執)
然後是一個又一個路口,我看著路標,覺得很不可思議。平常連坐公車我都覺得有一小段呢,現在我靠著自己的雙腳,慢慢的跑過熟悉的街道。
3.5K的時候開始覺得路有點漫長,身體還沒全熱,但體力已經開始在消耗,很符合我平常練習的時候的感覺。我總是在這不上不下的距離就開始感覺不耐煩,我開始期待轉彎的中山南路口。
我:哎,下一個路口就是中山南路了吧?
他:前面還有你熟悉的紹興南街呢....
喔,對喔,我都忘了,於是又默默的繼續認命的跑著。
中山南北路、我的生活軌跡
跑到臺大醫院前,整個隊伍已經開始有點混亂。本來還在慢車道開心跑著,卻突然大塞車,原來晶片感應器只有快車道有,於是大家紛紛從慢車道跨過分隔島往快車道擠。
因為有點著急又人很多,好多分隔島的樹枝都被踩斷了。我忍不住哀嚎抱怨了一下。
結果是仁愛路轉中山南路的時候塞車、中山南路的晶片感應區也塞車....
我敲敲跑伴:ㄟ,來做個城市導覽嘛!
他於是開始講起台大醫院的故事。新院區裡有所有的重症患者,地下層的讀書室其實就在停屍間上面,每次晚上在那裡念書總有害怕按錯電梯樓層的恐懼。
然後來到第一個水站,我是打定主意不停了,雖然水站是很長,但是一張桌子一個義工完全無法應付眾多的跑者。只能說水站還是擠成一團。
此時身體已經開始冒汗,身體也有一點小累了,但是依然可以維持一定的跑步速度。我就在Nike+一直報七分速的狀況下持續的前進。
不可思議的事情是逛街的時候我沒想過要從捷運中山站走到美術館過,但今天我就這麼一步一腳印的帶自己沿著中山北路一路跑著。
吃過的餐廳一個一個的點名、這條台北市美麗的縱貫線,如今空出來,讓我們跑步。我覺得自己很大、長出一點參加路跑賽事的小小驕傲感。
我在第二個水站時稍做了停留,喝了一杯水,然後趁此機會重新綁了鞋帶。我發現我小腿很酸的原因是在於我的前端鞋帶綁太緊了,導致我的腳踝無法按照跑步的步伐輕輕的彎曲。停下來的時候感覺肌肉的疲憊得到舒緩,舒服的感覺特別明顯。
我一臉爽快的樣子大概太明顯,連戴著鴨舌帽都遮不住
跑伴突然敲了我的肩膀:喂,不要偷懶...!!
再重新上路的時候我已經有一點心不甘情不願。
這時候突然看見美術館與圓山飯店就在前方,我又開始雀躍了起來!
曾經我和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在美術館裡一起睡了一個美好的午覺,然後又趁著SARS來襲旅館大特價,幾個女生在圓山大飯店住了一晚玩大富翁到瘋狂。
哇,鬆了好大一口氣啊!
然後我就這麼不知不覺爬上了橋,往北安路前進了。
北安路、明水路,怎麼這麼無聊!!
在此以前,我都還能保持愉悅的心情帶著略為沉重的身體繼續毫不猶豫的前進。主要是因為我平常做LSD大概都是一個小時跑9公里左右的距離,常常練習完身體熱了還會有欲罷不能的感覺。想當然這之前的距離都還在我的練習範圍裡,也算是得心應手。
但是北安路一邊是高高的堤防,基本上什麼風景都沒有了。
而且北安路的順向車道竟然還開放快車道給車子通行,好幾次看見車子按跑者喇叭,實在是心情很不好。而且因為車道沒有完全封閉,啦啦隊都只能遠遠的站在馬路的另外一邊,根本無法靠近加油。
經過忠烈祠時,我想起小時候爸爸偶爾會帶我來這裡郊遊,還有好心情,但後面的記憶就相當模糊了。
體力已經開始在透支是其一,太陽升起後沒有遮蔽,溫度升高得很快,我開始猛烈冒汗。沿途沒有值得記念的風景,只有一棟又一棟的房子,那條筆直的馬路簡直是沒完沒了的一直往前展開,我心裡想,為什麼不讓我們也跑河濱呢?
我的風、我的水、我的台北風景呢??
此時已經看見有人腳開始抽筋,幾個廁所也開始排隊,隊伍慢慢拉開,人群終於有一點間距。
然後我看見內湖科技園區的路牌、又看見堤頂大道的路牌,多開心啊!
我想以前開車來拜訪客戶都覺得這裡遠,沒想到我竟然用我的雙腳跑到這來。心裡的感覺半是成就感、另外一半不知怎麼有點囧。
這一次的水站我們兩個人靠著我人高馬大的跑伴拿到了兩瓶沒開過的運動飲料,我喝了幾口之後,他就紳士的接過去幫我拿著。
其實他也是初半馬,但是他之前練習跑16公里只需要1.5Hr,而且還覺得頗為輕鬆,所以現在的他依然是非常的輕鬆。偶爾他會在我旁邊就跳了起來,我已經沒力氣跟他抬槓了,只能看著他,眼睛裡笑一下(連臉皮都動不了)。
他:加油加油!! (然後學馬力歐跳來跳去)
隔壁的大叔(面帶感動的表情):謝謝,謝謝!!
我....繼續跑著,好像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最想要體驗的堤頂大道竟然是這麼痛苦
然後終於到了堤頂大道,上快速道路的時候有個轉彎,停了一輛救護車,然後我們兩個正覺得好奇,就走散了。
原本我也只是按照我的體力還在繼續努力跑著,這個上橋的坡我竟然還能撐住慢慢的跑著,連我都快感動的哭出來了。
然而這個快樂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當我跑到平面鬆一口氣之後,這才發現我的跑伴不見了!!
我一直以為,跑步是非常孤單、獨自的事情。平常練習的時候我都是一個人,準備好想聽的音樂,然後就這麼上路。天氣好的時候我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更加勤快的練習。把想不清楚的事情利用跑步的時間好好的想清楚,情緒就能夠放下,常常時間過了也不知不覺。
這次多虧了跑伴感冒,所以他也才跟著我慢慢跑。老實說我還猶豫了一下,一時之間有點彆扭。
我第一時間還以為他是故意拋下我讓我自己練習的....(別懷疑,女生就是這麼詭異的動物,擁有奇怪的邏輯)。後來仔細一想,我的水都在他身上,要丟下我以前好歹也把水還給我吧!!
我往前看不到水站,頓時有點絕望。
一邊跑一邊往回看的時候,總會看到後面的跑者莫名的表情,到後來我乾脆靠邊走了!
對,就是在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開始走了!!!
此時我真的累了,覺得再跑都是意志力的硬撐。走了幾步路,在橋上是好風景吧,然而此時我也沒有什麼感覺了。腦袋裡空空一片,與我疲憊的腳、滿身大汗的身體,繼續在橋上散步著。
後來又開始跑沒多久,跑伴突然從後面出現:
怎麼才一個轉彎妳就不見了!!我往前跑找妳、又往後跑找妳,想說妳到底到哪去了!!
好吧,他再怎麼抱怨我都講不出話來了...我知道自己很矮,還戴了顏色鮮豔的鴨舌帽,他雖然高,但身上沒有任何一個突出的鑑別物,茫茫人海,比我還難找阿。
可是我連耍嘴皮子的力氣都沒有!!
在快速道路上竟然還有一個折返點!!!看著對面的人往前一路跑去的暢快,我只絕望的想著到底還要跑多久才會到折返點??
然後也是在這個高架橋上,我開始不停的起雞皮疙瘩,全身有一股寒意從身體冒出來。事後仔細一想,也是在這時候我開始不怎麼出汗了。
沿途還碰到2:20的列車對長帶著氣球經過,真的很想跟,但是大概跟了一公里之後就只好看著列車長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人群中。
以前爬文我看不懂什麼較做撞牆,什麼叫做爆掉。有些事情要親身體驗過才懂,這句話真的講得太好了。老實說我就是想在橋上跑,才報名了21公里的,可是現在這高架道路卻一直帶給我無比的痛苦!
正當我與自己的疲憊一直掙扎不停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歡呼聲,原來此時已經有全馬的精英跑者回頭了!!已經跑了兩個小時三十多公里的他們,跑起來依然是像剛起跑一般、且那姿勢與速度都不是慢跑,簡直在衝刺一樣的線條、美麗又快速的經過我們的身邊....
基隆路地下道恐怖大考驗
此時我已經是精疲力竭,停下來走過幾次,又重新開始跑過幾次。印象中進基隆路地下道時我是跑著的,大概是因為空氣真的很糟,太臭了,想要趕快跑完!
但是空氣很壞、身體很累、腳很痠、意志力很動搖,短短的基隆路地下道又開始像無止盡的折磨,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此時我已經打定主意上坡我要加入步兵團,勉強撐到上坡的一半重見光明後才開始走。
跑伴看我已經灰心喪志,我拉著他的衣服,他走也要拉著我走。直到他真的走的太快我真的跟不上拉不動,放開他的衣服,他回頭看我都還在笑....
於是他不再前面拉我了,反而折到後面推著我走!
看到隔壁的阿公都還在跑,我真的很汗顏。我拉不動,推也走不快....
雖然終點就在前面,我還打起精神說,最後一公里都用跑的,想說只是平常跑操場三圈多吧,多麼簡單的一個換算阿!!
很可惜的是,我還是跑不動!!
跑不動就是跑不動!!
當我看到富邦的拱門的時候真的很開心哪! 可是我的腳步也無法加快,我連最後一點點衝刺的力氣都沒有了。此時一邊亢奮著絕望著。路邊很多啦啦隊,我想我還勉強跑著應該還算是勉強及格吧。原本以為過了拱門就是終點,沒想到並不是,一個右轉之後還有好幾百公尺。
都要結束了還有一個回馬槍,我又絕望了一次。
最後進終點時還又大塞車,所以是走路進去的...就這麼有點囧的結束了我生平第一次半馬?!
我要打電話給我媽媽...嗚嗚嗚
跑完坐在路邊一邊休息一邊拉筋,披著富邦送的大毛巾,脖子上掛著完賽獎牌,我想到我竟然跑完了,忍不住鼻子一酸,就哇啦哇啦的哭了出來,把跑伴嚇壞不說,還一邊流淚一邊抓著手機說:我要打給我媽媽...嗚嗚嗚
我的跑伴相當實際,他當機立斷丟下我的哭泣不處理,問了隔壁的大叔要去哪裡換紀念品(一盒麵包、一顆橘子、一個運動飲料、一罐紅豆湯之類..),然後確定可以代領,就理智的要我把號碼布拆下給他,留我自己一個人坐在地上...哭....
可惡我媽大概是太早了竟然沒開機,我試了幾次打不通,有點失望的心情下,也不哭了,此時跑伴大包小包的回來了,等我把晶片拔掉後,馬上不停留的抓著我要去換現金。
晶片回收換現金也不用等,紀念品也換蠻快的,這點也沒什麼好再抱怨。
跑步教會我的幾件事
我知道,如果沒有我的跑伴刻意放慢速度陪我、沿路照顧我、鼓勵我、我是絕對不可能跑出這個成績的。我原本準備好音樂根本沒有鼓勵的效果,沿途我根本沒有專心聽過半首歌...
一個人很棒,孤軍奮戰或許很帥氣,但如果能夠有個伴,還是很好、很幸運的。
人生或許也是如此吧,這麼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學會就算自己一個人也要過得開心,但是我也不能去否認有個人陪著一起走,是很美好的事情。
跟有攻擊性、競賽性的運動比起來,我大概真的較喜歡默默的挑戰自己,我被問過很多次,為什麼要讓自己這麼痛苦? (對,慢跑絕對不是一個完全輕鬆愉快的運動喔!)
在痛苦的同時,我看見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懦弱、脆弱的地方,跑步教會我去接受、並且去挑戰、藉由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我能承受的就更多了、也更廣了。
就像是心裡有一個洞,每次跑步的歷程都是往那裡補土。我感覺自己的中心越來越堅固,比較不會左顧右盼、也比較不會自艾自憐。
逛書店的時候,常常看見在幾歲以前一定要做的幾件事這種書。以前我有點好奇,現在的我不會了。周末的時候我買了一本關家良一的自傳,每個晚上讀幾頁,覺得很有趣。
我在運動中學習人生、又在人生中找到運動。我在運動中得到安慰,也在安慰中學習堅強。
然後我仰望。但這次我不仰望誰,我感覺自己心中確實的期盼著我下一次全馬的挑戰。我知道我還離得很遠,也知道還有很多練習在前方等著我,但我會一直跑、一直跑下去的。
PS: 初半馬以2小時40分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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